在台北和台灣朋友的家人一起吃飯。

席間我無意提起希望自己能常常回台灣,朋友的哥哥笑說,為什麼用回這個字,不覺得有點諂媚嗎?

諂媚?

我的一生裡,在檳城住了十年,台北住了八年,英國住了六年,吉隆坡住了三年,新加坡住了兩年。台北是我一生中居住第二久的城巿,用"回"這個字不恰當嗎?而必須用"去"?

還是只是因為我不是台灣人。

全球化帶來人的移動,在對抗全球化的影響時,移民常成為保護本土文化者仇視的對象,這是身為外來者的原罪。

我窮極一生都在扮演外來者的角色。

即使在英國這個高公民素質的民主法治國家,為NHS賣命的時候,也曾聽過不友善的言語,好像我搶了他們國家的人當醫生的機會。

有時真的很忍不住想回嗆他們:啊你的白人同胞在亞洲的夜店把走我們的華人正妹時是有想過我們的心情嗎?

不過我忍了下來,因為他們可能回嗆我,他這一輩子沒離開英國,其他白人在亞洲做了什麼可不關他的事。

原來這個世界,不只存在不同國家之間的對立,不同民族之間的對立,也存在移動者和非移動者之間的對立。

或許對我台灣朋友的哥哥來說,只有像他一樣的,在台北居住了一輩子的台灣人,使用"回"台北這樣的字眼,聽起來才顯得理所當然。

只是或許如同國籍和種族,身為移動者和非移動者,很多時候也不是我們自己可以選擇的,像我自己,早在我懂事之前,我就已經移動了。有時常會羨慕那些一輩子都不需要移動的人,有時會想如果我從來沒去過台灣,或是我從來沒回到馬來西亞,就單純地扮演一個馬來西亞人或台灣人的角色,那一切會比較好嗎?

但當我真有選擇,我又有勇氣卸下我的塑膠翅膀,回到檳城或大山腳落地生根,過我這一生從來不曾擁有過的,腳踩在地上的日子嗎?

住在新加坡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輕易地飛來飛去,到世界各地。很多人看我整天到處飛,以為我喜歡旅行,其實我沒有,我害怕自己一個人到一個未知的國,也提不起勁去探索。我只是喜歡回到自己曾居住過的,熟悉的所在,探訪自己認識的朋友,於是我每一年都留下時間,回檳城,回台北,回英國,回吉隆坡。

這是我的舒適圈,如此廣大。我只舒適於移動,在天空裡飄著。

或許這也是我身為一個馬來西亞華人的印記,有幾個馬來西亞華人,是在同一座城巿出生,在同一座城巿長大,在同一座城巿求學,在同一座城巿工作,在同一座城巿退休,在同一座城巿死亡的呢?

我們馬來西亞華人不管走到哪裡都能生存下來。

我們的信仰我們的立場很多時候不過就只是因為我們自己在現實裡處境如此。

而我漸漸地開始學會不因別人的言語感到被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