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傷的男孩 吳美雲
當我還是實習醫師時,有天被通知有個燙傷男孩是分配給我, 而由於他全身上下有百分之六十的燙傷面積, 目前被送到燙傷加護病房去。我往加護病房的方向走去, 在靠近病房的隔離門時,己聽到劇大的哭聲,吶喊聲, 有位老婦人抓著我的主治大夫要他務必要救她的孫子。 她可以為我的主治大夫做牛做馬,來世再報答他等等。 我低著頭從主治大夫身邊走過,進入到加護病房去。
到了指定的床位, 那小男生哭紅了雙眼直喊著痛而全身都被紗布纏著,他動也不能動。 查看了他的傷歷, 原來是阿媽不小心將熱水放入洗澡盆後跑去接通話, 聊得興起忘了這回事。而這五歲小男童見阿媽沒回來, 自己跳下熱水盆,造成了這次的慘劇。
由於他全身上下都有著二至三度的燙傷, 因此每天要替他換藥都是一個大陣仗, 我必需小心奕奕的將紗布剪開, 再輕手輕腳的將伏蓋在上面的紗布拿走。每拉一次, 小男孩都會發出慘叫聲, 而被隔開在外的阿媽就會罵我們這些實習醫師笨手笨腳又沒良心。
漸漸的小男孩的傷口慢慢癒合了。由於家人被隔離在外, 小男孩常常哭鬧著,一方面是害怕, 另一方面也是身體的痛楚讓他受不了。 因此主治大夫把病人分配給我,要我不必負責其他病人, 只負責照顧他一個!因為我是那個部門裡唯一的實習女醫師。 而他認為女醫師比較能安撫小孩的情緒。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實習醫師只負責照顧一個病人,果不其然,這小子天天鬧著, 也不讓護士小姐碰他,這工作全部落到我身上了。 每天不是喊這兒痛,就是那兒癢。我是全院最小又最廉價的勞工呢! 為了不讓這小少爺向主治醫師告我的狀,也為了自己的績效分數。 我忍了再忍,每天換藥時,處心積慮的讓他不感到太大的痛楚。 有時將自己的中國剪紙,尤其是動物模型,讓他貼在床邊。 每拉一點點的紗布,我就用生理鹽水,輕輕拂拭著粘著的紗布, 讓 它變軟也較不粘肉,這樣一點一點的把紗布解開。清洗傷口時, 我得輕手輕腳的,稍碰一下,這小少爺大喊一聲, 我又得聽到他阿媽在外罵人了!每次擦完一次藥,我都是滿頭大汗, 面紅耳赤的花上兩三個小時才能完成。 每每走出病房時還得聽他阿媽在念著(以為女醫師會比較體貼, 哪有呀!)( 還不是把她的寶貝孫子弄得哇哇叫!) ( 人長得美,有什麼用,要有愛心呀!)第一次聽到時, 我是滿腹委屈,含著淚走的,再次聽到還是滿臉脹紅,第三次聽到, 我還會看了那阿媽一眼,往後,我就當她在唱歌, 一點都沒在影響到我的心情了!
接下來的日子,因傷口也漸漸癒合,傷口也沒那麼痛了! 這小少爺開始有了要求,他常要求我給他講故事,不然不給我換藥! 我是個不願被要脅的人。我告訴他若不換藥, 我就在病歷上登記說他拒絕換藥, 這樣我就可以輕鬆走出去而不必再負責他這小霸王, 而我也真的走了出去,請護士替他換藥。隔天去看他時, 他竟乖乖的看著我,什麼也沒說。 此刻我將自己的動物形狀剪紙作品送給了他,他高興的把玩著, 也第一次,他叫我著 “醫生姐姐”!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輕鬆多了。每次換藥, 他都會講童話故事給我聽。雖然每次都是一樣的什麼七龍珠呀, 誰又打誰呀!我永遠聽不懂,也搭不上話, 他還是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從他口中我也知道他是家中的獨子, 父母都是政府人員,而他本身又頑皮成性,意外才會因此發生。
就這樣我們的互動越來越好,而他的傷口癒合也越來越快。 每次我走出病房,都會聽到阿媽說:“唉呀! 我們這漂亮的醫生心地最好,很細心又很有耐性, 把我們寶貝的傷治好啦”!此後,我每踏出病房,我都是抬頭挺胸, 面露笑容的走出去。
燙傷記 林韋地
我一直幻想自己擁有完美的胴體, 青春又可口只溶你口不溶你手入口即化的肉體,吹彈可破的皮膚.
但事實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我身體上的疤痕越來越多。 疤痕有時候是英勇和榮燿的印記,這樣的疤痕沒什麼不好, 反而會讓女生覺得你很MAN, 可惜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出去劈友的習慣, 身上勉強算得上是光榮的疤痕的, 只有右鎖骨上這條九歲脖子開刀後留下,長達數公分的疤。
我身上絕大多數的疤痕都是青春痘疤, 而它們絕大部份都集中在我臉上,不是什麼英勇和榮燿的印記, 比較像是受難和悲苦的歷史。 左臉頰這個痘疤提醒我當年向哪個女生告白後被拒絕, 右鼻頭那個痘疤提醒我當年哪個女生知道我喜歡她後就開始刻意遠離 我,年輕時候的自己曾用棒球對待投手的方式來記錄自己的戀愛史,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戰績是一勝不知道多少敗。
我左右小腿上各有一個疤比較特別,是燙傷造成的。
左小腿燙傷時,我只有九歲,印象中離我脖子開刀不久。 記得那時放暑假,白天我都呆在家裡無所事事。那天中午, 只有我和菲傭在家,菲傭煮了稀飯,我忙著看電視, 便和她說我要在客廳吃。我坐在地上,因為很燙, 她拿抺布捧著稀飯,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但她一不小心沒放好, 碗沿著桌沿打翻,熱稀飯都倒在我的左小腿上。
她趕緊拿起抹布,把我小腿上的稀飯抹乾,但我只覺得痛到不行, 趕緊打電話到醫院去給在上班看診的老媽, 那是那個年紀的我不論發生任何事情後第一反應。 我在電話裡和老媽說菲傭把稀飯打翻燙到我的左腿, 我們用抹布把稀飯從我腿上抹乾淨了,可是我的小腿還是很痛, 老媽問我還做了什麼應變措施,我說沒有了, 老媽就唸我說電視上每天不是有公益廣告教說燙傷以後要沖脫泡蓋送 嗎,沒有常識也要看電視,虧我還是一個電視兒童, 還不趕快去沖冷水。
掛了電話以後,我趕緊到浴室開冷水沖我的左小腿, 沖了一段時間後,又把浴缸放滿冷水把小腿浸在裡頭泡。 我不確定應該要沖和泡多久,但過了一段時間以後, 我便覺得肚子有一點餓了,我就把我的左小腿擦乾, 回到客廳吃我的稀飯和繼續看電視。
發現稀飯已經冷了。
待到老媽下班回來,我左小腿被燙到的地方已是又紅又痛, 其分佈像是大洋洲某處的地圖, 幾個小時後這幾個島嶼開始緩緩隆起,最後形成了水泡, 老媽說出水泡就是二級燙傷了。 那個年紀的我也不大明白二級燙傷是什麼意思, 只是小心翼翼怕弄破了那些水泡,希望隨著時間過去, 包含其中的洪水就會慢慢退去,為大地所吸收,一切就會慢慢平復。
結果隔天睡醒便發現這些水泡都破了,被單濕濕黏黏的, 左小腿痛到不行,那幾個島嶼上的皮, 雖然我也不確定那到底是皮還是肉,看起來比周圍的皮白很多, 嚇得趕緊去給老媽看,老媽開始每天幫我擦消毒藥水包紮換紗布。 幾天下來白色的皮慢慢變紅,過後開始流出黃色的膿, 老媽說細菌感染了,餵我吃抗生素。
傷口再過幾天便好了,留下那幾個島嶼的疤, 老媽說這些疤會跟我一輩子, 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完美的肉體又再更不完美了一些。
第二次燙傷是在多年以後,那時自己已在唸中學, 有個週末從大山腳坐巴士到檳城,大舅舅騎著摩托來載我去補習, 上車的剎那,我的右小腿不小心碰到摩托的排氣管,我只聽到一聲" 嘶~",感到一陣剌痛,聞到一股烤肉的味道,心想,我燙傷了。
"舅舅,我的右小腿燙傷了。"我貼著大舅舅的安全帽在他耳邊說。
"噢,燙傷了,所以呢?"大舅舅像個男人一樣若無其事地說。
到了補習老師的家,趕緊用冷水沖我的右小腿, 這一次雖然最後還是起了一點點小水泡, 但沒有細菌感染很快就好了,留下的疤也淺很多。
事隔多年,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燙傷的男孩。
長大以後才明白小時候我燙傷的剎那, 菲傭拿抹布擦著我左小腿時眼神流露出的是恐懼, 雖然她還是在我家順利做到合約結束。 而小時候的我也沒想到長大後我腳毛會長得如此茂盛, 完全覆蓋了那些島嶼形狀的疤,而且也沒有正妹會盯著我的小腿看。
成為男人的我也不會有機會坐大舅舅的摩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