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橋

老師走了。

學長載著我和老媽過了橋。老師家住在大山腳附近的一座新村,因為怕塞車,所以學長特地繞了一大圈從小路過去,車子沿途只看見二戰時代留下來但己廢棄的房子,或走在馬來鄉村裡,一盞路燈也無。

突然發現坐在車子後座的老媽異常安靜,便轉過身問她還好嗎。大半輩子都住在台北和檳城的老媽說,啊這路怎麼這麼暗啊,嚇死人了。

心裡突然覺得好笑,啊妳兒子中學的時候就是開著妳的車在這樣鄉村路裡鑽來鑽去。

在想是不是對很多島上的人來說,過了橋的那端就是不毛之地,雖然有些地方,明明比島上的某處還近。

一個人的人格,也會受他成長過程中所居住的地方影響。我常說自己是檳城人,但或許我生命中在大山腳的時間,比在檳城還要多。我想起我的外公,他在世的時候常從檳城載我來大山腳上學,他吃飽沒事看我也吃飽沒事的時候,常問我要不要陪他去大山腳找朋友。每次車子在檳城時他話不多,但車子一到大山腳,他就會開始指著路旁的房子說,這裡從前是什麼東西,後來成了什麼,那裡從前是誰的,最近他的哪個朋友又過世了。

感覺大山腳很熱,每次我在這裡,全身就會不自覺地開始流汗,想濕濕黏黏地睡一場午覺。

我的人生裡過了無數次的橋。中學的時候每個週末都會從大山腳坐著巴士,經過檳威大橋,在韓江中學的前面下車,走路到外公家。有時不想要這麼早回家,想一個人自由地行動,就坐到光大的巴士總站,再轉到One Stop去。

我自己是一個檳城人,出生在檳城,但不是跟家人出去,自己一個人在檳城裡到處亂走時,那個年紀的自己心底卻會發出一種莫名的讚嘆,檳城真是一個繁華的城巿啊,而檳城的女生,總有一種城巿的,令人想要高攀的氣質。

出國留學和工作以後,每次回家,我卻很少花時間呆在檳城,總是迫不及待地開著車,過了橋,到大山腳去。老媽總是抱怨連連,說我回家不是應該陪她的嗎?每次都跑出去找正妹,都很晚才回家。

借陪老媽之名,行把妹之實。

我總以村上春樹的口吻回她說,啊妳不懂,大山腳的女生總帶有一種觸動我心靈深處的東西,一種令我著迷和瘋狂的特質。

車子到了老師在新村的家,劃破了我的沉思和老媽的沉默。下了車,校長看到老媽便熱情地招呼了起來,有位學姐向我招手,我便拿張椅子,坐到她的身旁。

短短幾個月內,我看了兩次潮州戲裡亡者過奈何橋的橋段。

過橋乃人生大事。

送走了老師,學長特地開車載著我繞路,走過新篕好的第二大橋,送我回家。走的時候,覺得很不習慣,怎麼這座橋這麼長,走了這麼久還沒到。


而且一直快到了橋的另一頭,才走到了橋的最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