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光的背面

黑社會
吳美雲

剛看完艋舺這部電影,不是太能接受它所謂的朋友,兄弟道義,為朋友兩肋插刀,為他出頭,不惜以身試法,拼個你死我活!我的生活背景,當然不可能也沒機會和這些所謂的黑社會兄弟有什麼關係。若有碰見也還真是敬鬼神而遠之,避之夭夭。但在我行醫生涯中,我還真的碰到了一個真正的黑社會老大!

記得當時我還是內科的總住院醫師,院內其它科系若有什麼需要會診內科的,我都會是第一個被通知的。有天,已過了下班時間,因還有未處理完的病人,我留在院中繼續將它完成,忽聽到廣播傳來,吳美雲醫師請到外科加護病房。亳無猶豫的,我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交待住院醫師一聲,我就匆匆往外科加護病房走去。通常會聽到這種廣播,這病人一定是危在旦夕,場面一定是凌亂不堪的!我心中嘀咕著,看來我非得忙到半夜才能回家了。走著走著,到了加護病房竟然是雅雀無聲,氣氛凝住了。讓人一陣寒凍,不會是升天了吧!屏住氣再聽,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像有人往生時,家屬呼天喚地的哭喊不停!我帶著個忐忑不安,滿心疑惑又豪無頭緒的走進去。

一踏入外科加護病房,全場共有八雙眼睛轉向我,盯著我看。我仔細看了一下,在場的除了病人及其夫人外,由小到大,實習醫師,住院醫師,外科主治醫師,外科主任,副院長,還有院長全到齊了!這是個什麼樣的病人呀,需要勞師動眾至此!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走進那病人的床邊!聽了外科住院醫師的報告後,我還沒有開始說什麼,只聽外科主任說了一聲:吳醫師,這病人就轉給你了!我還是一樣沒機會開口說話,他們還一直向病人推薦說我是一個多好又多盡責的醫師,交給我他們很放心,而我也一定會好好的幫她治療等等請他放心!在我還沒回過神想說些什麼時,他們拍拍我的肩說了聲 “謝謝”,就作鳥獸散的一個也沒留下,跑得無影無踪!外科加護病房裡就剩下了我,病人和他太太三人,連護士都離我有三個病床的距離!

這是個六十五歲的男性病人,因誤信 '種珠'(在陰莖中植入一粒珠)可以增加性慾, 可惜植入以後反至嚴重感染,併發菌血症,而外科將這珠取出後,認為沒他們的事了,要我們內科負責他們的菌血症。
我檢查了一下病人,微熱呼吸有點急促,血壓正常,但心跳超過100。肺音在左側有濕音,但右側卻完全聽不到。當下緊急做了個胸部X光,也急呼當天值班的住院醫師過來!

胸部光證實了我的診斷,我們開始要替病人插胸管以作引流。我詳細將我們要作的步驟告訴病人,也告訴他我會作局部麻醉,但還是可能會痛,請他要合作也要稍微忍耐。病人點了點頭,同意我替他做治療。

說時遲,那時快,我消毒好後,胸管直接就插入右胸腔去,只見一堆的膿水流了出來,病人明顯呼吸較順暢,而我卻是滿頭大汗,但身心卻整個輕鬆起來!這一折騰,也還真的進入午夜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得每天替他沖洗胸管,而不能假手於住院醫師,只因副院長交待這是個特殊病人,而他又對我有信心,交由我全權處理就是!當時我是心存疑慮,自我當醫師以來,從未見院內上下如此緊張,更何況要一位總住院醫師全權處理病人更是從未有過的事。稍加探聽,原來他是個來頭不小的黑社會老大。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後來在病房外常會看見一些身穿黑色衣服的人。一有人靠近,他們都會緊張起來,但一見是我們醫護人員,他們都會很客氣點頭示意。

漸漸的病人的病情愈來愈穩定,對他的戒心愈來愈少,而我們也變成了可以說話的朋友。回想起有天他聽說我每天早上都沒吃早餐就先趕過來上班,還吩咐他的手下拿著早餐給我,開始時,我還是心有害怕不敢不拿他的早餐,怕老拒絕他會像電影情節一樣用槍指著我的頭,逼我吃下去。拿了他的早餐,我還是不敢吃。當時我懷著第一胎,怕黑社會者會將毒品放入,讓我吃了會染上毒癮,而被他利用(又是電影的影響)。就這樣,拿了丟,丟了又拿的環節一直重覆著,直到有一天,我再替他清洗傷口後,他問我:早餐吃得慣嗎?我頓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我不敢吃。他聽了不只沒生氣,反而大笑起來,抽動了他的傷口,臉上表情又痛苦又抽稸著,眼淚都飚了出來。此刻,我真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過後,他請我吃的所有東西,只要我喜歡,我都會吃。甚至會在他面前吃,而他的手下見到我,也不再緊繃著臉,反而會笑臉迎人的向我問聲早,若見我提著病歷,他們都會搶過來拿,甚至有次下著雨,他的手下也會撐著傘送我到停車場取車。

就這樣過了一個半月,他的病情也完全康復了。忙出院時,他將他的電話留給了我,告訴我說將來若有什麼困難或不能解決的事,可打電話給他,他一定會替我解決。我不知我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或他又能用什麼方法替我解決,和他說聲保重後,他的電話也被我撕了我不知自己為什麼在覺得他是個好人後還是這麼做,但我知道黑社會裡的老大,都不會對我們這些老百姓凶狠的。

光的背面
林韋地

老媽總說:"醫生是最簡單的,沒有什麼人比醫生們更單純了。"

一直到自己也回來亞洲當醫生了以後,才慢慢開始父母身為醫生思維邏輯。從前以為很多事情一定都沒那麼簡單,但我父母真的是極為單純的人。

不確定自己第一次接觸到"黑社會"這個詞是在自己幾歲的時候,年代久遠不可考。

或許是從那無數香港黑社會電影中的其中一部。小時候印象最深刻的當數古惑仔系列了吧,提到黑社會這個字眼,鄭伊健飾演的陳浩南和陳小春飾演的山雞就會從腦海中浮現,重複地衝撞我的童年,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黑社會的人就是長這個樣子的。頭髮要不留長蓋住耳朵到肩膀,短髮的話就要染些顏色,紅橙黃綠藍靛紫皆可,身上要戴些金項鍊金戒指金耳環等金飾,背部要有龍或虎的剌青。

那個年紀的自己只覺得加入黑社會要好富有和好勇敢,不然染頭髮和買金飾應該需要很多的錢吧,而穿耳洞和剌青感覺就很痛。

後來又看了梁家輝主演的《黑金》,黑社會和港星一起飄洋過海到了台灣去,原來黑社會不是香港的土產,黑社會無孔不入,無所不在。

黑社會電影是好看的,因為電影裡黑社會的人總是有花不完的錢,喝不完的酒,身邊有數不盡的女人,還有肝膽相照,會幫自己擋死的兄弟。這全都是一個男人想要的,當然那個年紀的我,還不會有什麼實質行動去追求這些東西。

黑社會電影裡也會發生很多可怕的事,拿著刀與人肉搏不管是自己把刀捅進別人肚子裡把腸子都拉出來還是自己被人砍挑斷手筋感覺都很恐怖,如果是用槍更慘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都被人給斃了,晚上在家也不得好眠,夜夜提心吊膽,害怕仇家知道自己的住處找上門來,老婆會被人輪姦,自己會被人從天台丟下去。相比起來,被警察抓去坐牢改過自新實在是太幸福太奢侈的事。不過聰明的我慢慢發現了一個真理和定律,就是這些不好的事情都只會發生在配角身上而已。

因此,只要確保自己在現實生活裡是主角就安全了。

中學的時候從北海坐渡輪到檳城的Prangin Mall看了《無間道》,那部電影給了我很大的衝擊,不是因為香港電影復活,或是原來像劉德華這樣西裝筆挺乾乾淨淨的人也會是黑社會,而是原來主角也會被一槍爆頭的,而且他還是一個好人(或是因為他是一個偽黑社會才被爆頭?)。剛到吉隆坡唸大學不久,坐捷運從Sri PetalingKLCC看《無間道2》,青春期的熱血和激素已漸漸半衰,加入黑社會己不一定是因為在成長的過程中缺乏關愛,想歸屬一個群體得到義無反顧的支持,黑社會可以一件很家族的事,就留在自己血液裡,總有一天要站出來去面對這份責任和共業。

後來杜琪峰拍了部黑社會電影,片名直接就叫《黑社會》,己無過往電影對黑社會的美化和憧憬,一切皆是現實,為了利益可以放狗咬人可以拿起石頭朝人的頭顱猛砸。

在現實生活裡好像也不曾認識什麼黑道人士。最接近時或許是在中學的時候,總會聽同學之間在八卦傳言說學校裡的誰誰誰是混黑道的,千萬不好去得罪或招惹他,那時聽別人這麼說就信以為真,也沒有想過要去查證去確有此事還是那個年紀的孩子怕被欺負或得到地位和尊敬就放放風聲。倒有一位轉學生曾鉅細靡遺地和我說他在南馬混黑道的事,說他每天放學後就忙著去砍人。

"把刀捅進別人的肚子裡後,千萬不要轉那把刀,轉的話那個人腸子斷掉就完了。"我還清楚地記得他如此向我描述,那時只覺得這實在是太可怕了,趕緊記下來,萬一有天走在路上莫名奇妙被人砍白刀子進肚子了可以趕緊向對方說:"捅就好,別轉!別轉!"。

那位同學還和我說了許多他和女生親熱的事,說他如何撕開女生的衣服,女生的乳房握在手上是什麼感覺。初中的我聽了覺得自己根本就只是一個天真無邪又無知的孩子,和那位同學比起自己實在是太幼稚了。

最後那位同學和我說,他的父母就是拿他沒法子了,才把他送到北馬來。

我也是回到北馬後才離家在外面住。記得那時的自己獨自一人在外面對黑暗,總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會因為好奇而走進黑暗裡,然後又覺得很好玩,就走不回來了,到時,自己就會和父母不同國了。所以那時自己替自己設定了許多限制,加入學長團,在意自己的操行分數。

如今回頭,只覺得那時的自己實在是太可笑了。因為那時候的自己實在是太害怕了,所以一心只想要找到一個看起來很堅固的籠子躲進去,呆在裡面,就會感到很安全。
  
那時一直對自己說,別人在黑暗裡得到,我在光裡也可以得到,而且會得到更多,得到得心安理得。

年紀大了以後才漸漸明白,黑與白,是與非,界限其實非常模糊,黑社會其實就是社會,只是站在太陽底下,光度再強,總還是會有陰暗的角落,但隨著時間變化,光照射的角度移動,原本黑暗的地方會變得光明,光亮的地方也會有黑暗的時候。

除非永遠呆在一個箱子裡,把電燈泡當作太陽。

不怕黑有時候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小時候的我不敢直視不敢去探索的黑暗,其實一直都在那裡,一回頭就可以看見。

老媽總對我說,太陽下山以後就早點回家吧。

不然,她會替我留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