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家/我是懷疑的

家◎林韋地

當景物依舊,人事已非,或許真的再也找不到回去的理由,但這個庇護我心靈許久的避風港,這個曾經讓我有家的感覺的地方,不是說要放下就能放得下的。

也許是我太多愁善感,也許是因為我的一生就是不斷流浪漂泊,說句實話,11年前當我第一次踏入這個家時,我以為這不過是另一所待兩個星期就會走人的學校,沒有想到一待就是六年。回想從前,我想我是幸運的,再也沒有機會找另一個學習環境對我如此開明與寬容。

總是自以為是,總是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印象裡那時學校裡的老師,感覺上不是很欣賞我就是很討厭我。十幾歲的孩子,總是堅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其實也不過只是希望有人瞭解自己,肯定自己。在我死都不交功課,上課拚命睡覺時,感謝那些願意相信我的老師,讓我能做我自己,省下來時間和精力,去做太多不可思議的嘗試。

從一個書獃子到打入籃球校隊,從為交功課寫作文到重新認識寫作這回事,演講比賽沒有稿就上去亂講,也曾在歌唱比賽很丟臉地只唱了一句就走音被人殘酷一叮下台。今天我還能炫耀自己的青春有多瘋狂,如此自信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是因為自己資質高人一等,是因為我很幸運地成長在一個適合自己的溫室。

也許,那本來就是一個應該只存在夢中的桃花源,當人越長越大,年輕時的稄稄角角也被磨得圓滑,看著鏡子中虛偽的自己而不感到厭惡,讓自己能走下去的動力,不過是希望當有一天自己有能力時,能回去守護自小長大的家,讓年輕的一輩也能在寬容的環境裡成長。

只是不知到何日才輪到我有發言的資格,而到時人事是否會已陌生到我無能為力的地步,或者我卻忘了大家對我的寬容,忘了該怎么對人寬容,成為自己最不想成為的人。

也許早該明白世上沒有什么是不變的,家也是如此,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我是懷疑的◎許志明

家是什么?

是給你抵禦風寒的屋瓦磚牆,還是提供心靈祥和的地方?是安身之處,還是立命之地?是諒解你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習性,給予真誠包容,還是嚴格要求你遵守一百零八條家規,不管個人特質一律強制要求坐有坐相才像個人樣?

學校又是什么?

是訓練個體獨立思考,還是按照各門各派獨門秘方,配製標準人形罐頭的場所?是只求考試A等,崇拜分數至上主義;還是會無條件積極關懷,在你迷失的時候不放棄,在你堅持年少輕狂的時候選擇相信,選擇肯定?

而我要發問:一個家可不可以同時也是學校?一間學校,可不可以同時也是一個家?

曾經一段日子,我不懂得分辨這兩個場所的差異,經常陷入場域錯置的盲點:把學校當成家,把家當成學校。當然,個人犯錯事小,我絕對允計有人跳出來,板起臉孔義正詞嚴的訓話:搞得學校不像學校,家不成家的,成何體統?一如我絕對允許你當初自以為是的自覺與眾不同。

人是多么奇怪的生物。一方面害怕落單,拚命向群眾靠攏,搞到自己面目模糊;另一方面又按捺不住內在的自我彰顯,想方設法證明自己與他人的確不一樣。你念醫學系,對人體結構知之甚詳,但純粹醫學,真的可以回答所有關于人類情感的問題嗎?

說真的,你如何詳細的去敘述依戀這個詞?一個人,一個地方,如何從無到有,慢慢的在你的內心裡佔據某個角落,進而變成所有。這樣的過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又是如何結束?以我們有限的詞彙,真的能夠精確無疑的描述出來嗎?

我是懷疑的,我甚至懷疑自己的冷靜和理性,只是不願面對人事已非的表面病征。那隱藏在最內裡的潛意識,是否真的接受了日日新的轉變?

我是懷疑的。而懷疑並沒有阻止我繼續發問,繼續向前走。

刊登於2008年12月16日《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