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驅車載著妳南下到新紀元學院參加九字輩交流會,除了能親眼看到妳在台上低調的威風之外,此行最大的收穫之一就是認識了香港詩人洛謀,和他聊了一會兒,得知一些香港文學出版的近況。
洛謀送了我一本他親筆簽名的詩集,《島嶼之北》,我看到書名時心想,島嶼之北,不就是中國嗎。洛謀說這是他個人的第二本詩集,曾有個他很尊敬的文壇前輩跟他說他的第一本詩集可以拿去燒掉了,因為只是把自己的東西收一收,卻沒有什麼主題性,所以他在編這本詩集時,他一直很努力維持主題的完整性,為了這個目的,很多他個人很喜歡的作品都沒有收進去。
待洛謀介紹完他的詩集後,我便禮尚往來地送了他一本我的文集。洛謀很客氣地問我這本書是寫些什麼的,我愣了一下,想說其實這就是一本他剛說的沒有什麼主題性可以拿去燒掉的文集,但我臉皮薄得不好意思這麼誠實,只好說些場面話帶過掩飾我的醜態。
回到家,隨手翻了一下這本詩集,覺得可能需要一點高度才能讀得懂,所以我就等到要下新加坡時,才在飛機上,一萬英尺的天邊,稀薄的氧氣裡,囫圇吞棗般地誤讀起來。
整本詩集雖然全黑白印刷,但相當篇幅在編排上都精心設計過,讀起來十分有意境。詩集以《暴民之歌》開場,氣勢磅勃,"水炮"和"催淚彈"等已從我們熟悉的詞滙變成我們身體的共同回憶的一部分。詩集充滿對抗威權的論述,起義一詞重覆出現,本應為人民服務的政府高官和警察卻變成暴力的符號。詩集中也有許多關心社會中下階層的作品,《我們要生活工資》喊出屬於左派的吶喊,但諷剌的是島嶼之北曾經不正是歷史上極左派的國度嗎。
思想上外,詩集文字和形式上的諷剌意味也是極濃的,讓人讀得拍案叫絕。詩人在《入境告示》裡這般寫著:
五星紅旗正版福娃請走特別通道
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請放下
港英澳葡旗幟必先更換
台灣建國東突獨立旗幟必須銷毀
雪山獅子旗原機遺返
機票自理
緊接之後的《詩人執照法例》和《民政事務局局長在西九文藝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如同左右兩擊重拳,將讀者對現狀裡所有荒謬的不滿給揍了出來。
輯二《根源與路徑》從高昂的情緒中沉靜下來,是對島嶼之北與自身之間的反思,從國慶,礦災到六四這些看似與自己息息相關世人卻對此益發冷漠的題材尋找關連和痕跡。輯三《鄉土‧地誌》開始書寫島嶼,文字更具詩意更多隱喻,用詞也更本土化一些。輯四《寓言的島嶼》所釋發的訊息較前面的作品更正面一些,內容更多是詩人對島嶼的愛與期盼。
洛謀和我平歲,這本詩集收錄的是他十七歲到二十六歲的作品。雖然一直以來也聽廣東歌也看港劇也關心香港政治,但對於香港的文化自己也不敢說自己真的懂得多少。只是在這一個時代,華文世界的青年們似乎都在強權壓境下苟延殘喘著,一方面在現實裡為五斗米折腰,一方面期盼那前人說了已久,卻從來沒有成真的理想國度會出現,等到不知道等到哪一天才會出現快要窒息時,就加入強權變成既得利益者的一分子。只是我們所要的,不過是一份屬於少數的尊重。
有趣的是,與馬華文壇一直有人說馬華文學不能只是馬華文學,馬華文學要去雨林化的風向不同,香港近來更著重本土化的論述。我想,一直以來作為香港文化下游的馬來西亞華社也能感受到香港的文化影響力在全球華人世界已經大不如前,擁抱中國巿場的結果是,我們小時候熟悉的香港電影和粵語歌已經難得有好的作品出現。面對文化覆滅的處境,香港人本身的危機感想必深刻地多。可悲的是,我們對華文在馬來西亞的生存更多時候只寄望於中國經濟上的崛起,而不是本土文化的向下扎根。
理想就想燒開水一樣,火開著水很快就乾了,關了火水又很快就冷却了。幸好有洛謀,《島嶼之北》是一本讀了全身血液都會沸騰的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