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我想您
吳美雲
三年是個不長也不短的時間,而老爸离開我們已三年了。三年以來,我們似乎沒再打開麻將桌。少了老爸,打麻將變得無趣,家裡也少了麻將聲,老爸最愛的麻將桌被塵封在家裡的儲藏室裡。上個月兒子回來,提起打麻將,我們才把它從儲藏室中搬了出來。一開戰,兒子完全沒有讓我的意思,反而一路追殺,全盤殺個寸鐵不留,讓我血本無歸。整個晚上,兒子似乎有老爸的協助般,過關斬將,一路贏到底。我彷彿看到老爸在旁笑著看他的孫子替他報了三年前的仇。
老爸剛過世時,老媽一提起老爸就淚流滿面,淚盈滿眶,眼眶泛紅,情緒總是激動,笑中有淚,淚中有笑,過了一段時間後,漸漸地能微笑傾聽我們細訴老爸的種種。老媽總是處處表現出她對老爸的深情,思念,不捨。三年後的今天,老媽現在已完全放下, 堅強地走出來了。
老人家說,人一旦死了,過了三年,他就會真正的离開家人,去輪迴或成仙去了。老爸篤信德教,一生為善。我相信老爸會如老子般,騎著驢,雲遊四海去了。
老爸,我們愛您,不論您在哪, 您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雖然您已離開了我們三年,至今我還是感覺得到您還在我身邊,庇祐著我,扶持著我。在我徬徨無助時,總覺得有您在旁鼓勵著我,讓我又有了動力再出發。
小學畢業,因家在鄉下,一個又封建又落後的小地方,在很多人家裡,女兒是不允許繼續念書的,那時的我當然不會也不敢提出要求。假期一天天过去,開學日也接近了,家中一切如常,我也依舊幫忙洗衣服,老爸您走了過來,只問了一句:你要讀書嗎?我點點頭,也沒說什麼。兩天後,您和老媽將我的行李準備好,將我送到檳城來念中學(那時檳城對我而言是個好大好大的地方呢)。
高中畢業,我懂得為自己的前途著想,大膽地開口說我想到外國唸書,而且一念就是要七年的醫科,老爸您也一口答應,讓我激動,感動得眼淚鼻涕直流。我要謝謝你如此開明,有男女平等的概念,更感謝您不畏鄰人閒言閒語諷剌您說,女兒是賠錢貨,送出去只是被人bawah而已。
旅居國外二十幾年,我們一直都有書信往來。您的來信一直是我的加油劑。事業有成,尤其那年我得了全國傑出論文獎,您雖只說句:再加油。我都可以從您臉上的表情認出您的高興與驕傲。也是第一次,我敢在機場親了您的臉頰。
您一向外鋼內柔,默默地做了許多善事,樂捐教育宗教團体,親友金錢上的舒解,您都是沒多說一句。直到您過世後,我們在您的私人物件中發現許多的捐獻收據,更有許多的謝函;其中尚有信件要求延期歸還。看了這一疊的信,弟妹們倒問我怎麼辦是否要去追討。我不多思考就回答說,不必討。我相信老爸您會同意我的決定,生前您即能讓他拖欠,相信您也沒打算要回了。對嗎?。
對我們這些子女而言,您是嚴父,但對孫字輩而言,您卻是最慈祥的阿公。有次我們在一起追念您時,幾乎每個孫子會說阿公最好,買冰淇淋,買豆水,豆花,只要門外傳來叫賣聲,一定會聽到“阿公給我錢買",而您也常會開車載他們到處去吃,去玩。他們更聰明到將您電話中的預付電话費傳輸到自己的手機,而您也裝不知情的繼續付費。
今天是您離開了我們的日子,思念您的心有增無減,我知道您現在一定很好,也無時無刻地保佑著我們。
每回提到您大家都極為不捨,但又慶幸於您走得如此安祥,大家時常都會七嘴八舌地提到與您相處時的愉快,我就在旁靜靜地與您心靈相通。當然我更想告訴您,以前打牌,我們都是互不相讓,那是因為我體內流著您的血,性格上是相同的,而且我覺得讓您動動腦,才會更靈活。如今想起,我真想輸給您,而您已不在。麻將桌還在,您走後,也沒人再去碰它,沒了您,麻將已不再好玩。
老爸:夢中相會。
父親
林韋地
在英國內科的時候曾看過一個病人,年紀大約十八九歲的女生,患有第一型糖尿病,卻不肯規律地施打胰島素,導致常因為血糖過高造成血酸有腹痛,不停嘔吐等症狀而住院。花了很長時間和她解釋血糖控制的重要性。如果再不改善照這情況下去,她年紀輕輕就會出現視力退化,腎臟和神經病變的情況。仔細深聊過後她才告訴我,原來她父親也是患有第一型糖尿病的患者,她小時候曾看過她父親因施打了過多的胰島素造成血糖過低而昏迷不醒,這件事在她心裡產生了很大的陰影,害怕相同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說完後便哭了出來。
父親對我們總是有巨大的影響,我們遺傳了自己父親的長相和脾氣,不幸的是,有時我們也遺傳了他的疾病。
所以我想為父親寫一篇文章,為了寫得朱自清一些,我在這篇文章裡稱呼他為父親,而不是我慣用的老爸。
讀者可以放心,我指的是同一個人。
我從小就腸胃不好,只要吃一些比較剌激性的食物,或是睡眠不足,隔天早上我就會腹痛如絞,急著跑廁所拉肚子。記得高三畢業考的時候我每天都少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寫考卷,蹲在禮堂的廁所裡渡過。每次我肚子痛時我就會想起父親,我小時候時父親教過我,肚子痛就用手掌在肚子上劃圓形,或是用力地按大姆指和食指的交接處,這樣肚子就不會那麼痛了。
長大了以後才知道,原來父親自己的腸胃也不好,而父親腸胃不好這件事,是遺傳自父親的父親。
我最後一次見到祖父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暑假,父親母親帶著我坐飛機去雅加達,說是祖父身體不好,要去看他。可是那時的我到了印尼水土不服,一直拉肚子。去醫院看祖父時其實很開心,因為那時印尼的廁所都很髒,只有醫院的廁所很乾淨。
見到祖父時只覺得他很瘦,瘦得只剩下骨頭的那種,祖父以為那時的我看到他時被他的樣子嚇到了,覺得很難過。後來我回到台灣後不久,祖父就過世了。問母親祖父為什麼會過世,母親說,祖父得了大腸癌,已經蔓延到肝臟去了。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知道癌症這回事。
後來我慢慢長大,腸胃一直都很不好,父親也是。隨著父親年紀越來越大,母親也越來越擔心,一直叫父親去做身體檢查,但父親怕痛不敢做大腸鏡,只做CT掃描,每次都說照了沒事。
在我大學的最後一年,人在國外,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最近越來越瘦,終於肯去做大腸鏡檢查,證實已罹患大腸癌,但幸好發現的早,沒有蔓延到身體其他器官,父親已住院,準備開刀。母親還說曾猶豫要不要讓我知道,怕影響我的學業。不懂為什麼,上一代就很喜歡做把壞消息收進自己心裡,怕別人擔心的事。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便一直想起祖父。
在考完畢業考後,我邊飛往台灣探望父親。父親已動完手術切除腫瘤,一切順利,但仍需要做化療和放射性治療。化療時又很運氣不好地併發細菌感染,需要每天施打抗生素。見到父親時覺得他氣色還可以,不似我童年記憶中的祖父那麼瘦,心底便寬慰不少。只是每次打抗生素時,父親一直喊說很痛,不懂為什麼,上一代的男人總是讓人覺得他們總是堅強,但一生病了就變得特別脆弱。
父親出院以後,我陪他在台北住了一陣。癌症這個詞已變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總是掛在嘴邊,韋地不要睡眠不足會得癌症,韋地不要吃太燙的東西會得癌症,每次出去吃飯,他自己也都只叫清湯小火鍋,說這樣最健康。父親去買了一大堆坊間教人抗癌的書,一開始時覺得很好笑,一個大醫生怎麼看這些東西,後來才漸漸明白,父親只是想讀到一些東西,告訴他癌症不是絕症,抗癌是有希望的。
每次肚子痛跑廁所的時候,我都暗自咒罵道我真是父親的兒子,什麼不好像,這點卻像了個十足十。但和我那病人相比,我自己倒也沒有什麼恐懼或陰影,好像早已接受,等到自己到了一個年紀,八九成也會像祖父和父親那樣,逃不過。
只是擔心如果已經知道自己會短命,不懂會不會娶不到老婆。
不過我們不只遺傳父親的疾病,我們也遺傳了父親的長相和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