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七年來第一次在馬來西亞過年,見到了很多許久未曾碰面的朋友,其中一位是我學弟,他在學校也是個傳奇人物,高中畢業以後沒直接上大學,自己背個背包到歐洲旅遊工作一年,曾到英國在我那兒借住數日,後來他一直說那幾天是他在歐洲最吃得飽睡得暖的日子。我在醫學院畢業的前夕,曾和他一起回到學校教了兩個月的生物。他是個長得高大英俊,斯文有禮,令人好生嫉妒的傢伙。
同樣教了兩個月的生物,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他每天都有女學生做給他的愛心早餐吃,我就沒有。
因為他在台南念大學的緣故,自從他到台灣留學之後就再也沒和他見過面。難得大家都在檳城,便打給電話跟他約出來聚聚,他說他約了他班同學去北海Auto City的夜店,問我有沒有興趣,我心想反正北海的夜店我也沒去過,去見識一下也好。
天空下著毛毛雨,到了現場才發現來的清一色都是男生,那夜店的格局也很奇怪,沒有舞池,只有一堆桌子,人群就各自圍著各自的桌子站著喝酒聊天,各個小圈圈之間根本沒有交集。九個男生在一起喝酒真的很乾,所以不久後我們便都查覺在我們身後的吧檯有四個正妹,嚴格來說是一個正妹和三個她的小妹妺朋友們。我可以感受到學弟們在喝了兩杯後都蠢蠢欲動,但就是沒有人行動,因為要開車的關係,我沒有喝酒,所以也就待在原地按兵不動。不久後就有一個染金色頭髮的阿明去搭訕,心想這下不好被人攔胡了真是掃興,沒想到那正妹眼光真高,那阿明來來去去試了幾次,那正妹都不為所動。在那阿明轉身離去之後,我們整桌的人都知道機不可失,失之不再,但大家仍是躊躇不決,沒有人願意開第一槍。
我只好嘆了一口氣,將手中那杯可樂換學弟手中的酒,轉過身去走到那正妹身旁,背叛我的靈魂,在喉嚨硬擠出一些痰,將聲音壓低,腔調有多英國就多英國,用英文和那正妹攀談。
"哈囉,所以妳是嫌剛剛那個男生太矮,還是妳覺得他是同志?"
那正妹愣了一下,然後笑笑地搖了搖頭。
"妳叫什麼名字?我叫T。"我比了一個T的手勢,喝了一口酒,噢,這威士忌真厚。
那正妹在我耳邊說了她的名字,但因為音樂太吵,所以其實我沒聽到她在說什麼,但我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其實在夜店音樂總是要這麼吵,是因為這是唯一一個女生會跟陌生男子咬耳朵的場合。
接著我和她便隨意地聊了起來,其實絕大部份時候我都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只要點點頭,保持微笑,一杯威士忌,和英文,還是可以讓這對話很愉悅地繼續下去。
聊著聊著,我心想該不會一不小心結果她是學妹吧,便問了她說她住哪,她說她住在喬治巿,這我才安下心來。
那正妹說她走開一下,我便在原地等她,禮貌性地問了她朋友的名字,結果她朋友嚇得不敢和我說話,等那正妹回來就躲到她的身後,那正妹說她朋友們第一次來,叫我莫怪。
我說正妹要不要來我們那桌,我有個學弟會變魔術,事實上不久前他才手握一張十元鈔票,把酒倒進去變不見,正妹很開心地跟著我到了我們那桌,雖然那也不過就五步路的距離,但正妹的一小步,總是男生們的一大步。
當然,結果那張鈔票是濕的。
學弟和我敬酒說,不愧是學長,任務完成之後,我看了看時間也不早了,等下還要到妳家續第二攤,便和學弟說差不多是時候該走了。
和學弟走出夜店,才發現學弟很醉,走路搖搖晃晃,他卻說他很OK,只有百分之六十醉而已。妳寄簡訊來說怕不夠酒,也叫我去買些冰塊。開車到了間便利商店,學弟只攤在車子的座椅上,問他OK嗎,他說他只有百分之八十醉而已。我將他留在車上,自己到便利商店裡買了啤酒和冰塊,比起英國,住在亞洲的好處就是二十四小時都買得到酒。
回到車上後學弟告訴我他很想吐,於是我只好把啤酒和冰塊拿出來將塑膠袋交給他,學弟接過後就將塑膠袋套在自己頭上。車子開沒多久,學弟便把車窗搖下,讓狂風拍打他用塑膠袋圍著的臉。
"你開車不要這麼不穩,這樣我會想要吐"學弟抱怨地說。
"哇,你是喝醉還是第一天住大山腳,和我開車技術無關,大山腳的路本來就是坑坑洞洞的。你是心情不好嗎,幹嘛喝得這麼醉啊?"
"因為她離開我。"學弟趴在車窗上說,離開那兩個字因為風聲多了一些迴音。
"你們原本不是好好的嗎?要說故事給我聽嗎?把不開心說出來後就不會這麼醉了。"
於是學弟半醉半醒地和我說了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事,說他們本來很要好,但他女友到了美國以後,世界突然大了很多,他的世界卻越來越小,他發現自己不在她的世界裡,然後有天,她突然和他說她想要自由。
"什麼時候的事?"我問學弟。
"半年了。"
"半年這麼久了你還在難過?"我看著酒醉的學弟沉溺在自憐和傷心裡,想起三年前我們想要為學校做些什麼的時候,只是理想太沉重,自己也曾放開一切作勢欲倒下,那被人攙扶的感覺實在是太好。
"所以這戒指是你和她的定情戒?"我問學弟,學弟右手的無名指戴著一個戒指。學弟套著塑膠袋點了點頭。
"都半年了你還不把它拿下來?"
"所以我才戴在右手。"
車子一停在妳家門口,學弟便趕緊打開車門,在路旁吐了一地。我走進妳家搬救兵,學弟的弟弟也是我學弟也在妳家,叫他去照顧他哥,結果他顧著和女生喝酒也不大在乎他哥死活,只有妳和我一起將學弟從我車上攙扶進妳家,學弟說他要去廁所,結果他一看到馬桶便抱著馬桶狂吐,學弟叫我們不要理他,他吐了以後就沒事了。五分鐘後我回去看他,只見他拿著花灑開著冷水沖著自己的頭,試著讓自己清醒一點。
妳說他這樣會感冒,將他扶到妳房間裡,和妳哥借了衣服,讓我替他換上。學弟舒服地躺在床上,準備了個塑膠袋在旁以備不時之需,又開始和我說故事。看學弟的臉難得這麼地紅,難得這麼健談,又有問必答,我便勉為其難地陪他聊他的感情世界。他上一段的戀情因為在車上已經說了大半,所以很快就說完了,我們只好聊他的上上段,然後上上上段,然後上上上上段,然後上上上上上上段,上上上上上上上段,上上上上上上上上段,以此類推。問學弟為什麼最後這幾段都是和台灣女生,學弟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愛過台灣女生後就沒辦法愛上別的國家的女生了。
拳怕少壯,聽著學弟的情史,我突然覺得自己過去的十年都白活了,我都還沒交過台灣女友。
學弟越聊越醉,但感覺越聊越開心,紅著臉對我說:"我今天怎麼覺得和你聊天好有趣,你趕快多問我一些問題吧。"
"所以是平常就很想聊這些可是沒機會所以故意把自己灌醉假借酒醉暢所欲言嗎?"
學弟點了點頭,然後心滿意足地睡去。
走出妳的房門,走出妳家的大門,看到兩個學弟在妳家大門前抽煙,便要了一根來抽。抽了兩口,妳在我身後經過,和我說一口,我餵了妳一口煙,妳還沒將那口煙吸進妳的肺裡,便將它吐出。我小心翼翼,珍惜地抽著妳抽過一口的煙,但那煙還是太快就燒到了盡頭。
如同我的青春,我和妳在一起的時光。
像做了一場噩夢,兩個星期後的一個清晨,我在自己床上醒來,一股噁心,吐了滿床都是,開了燈才發現,我吐的是咖啡色的血。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一直在吐,趴在廁所裡,感覺喉嚨在燒,吞下的藥全吐了出來,喝不下去一口水。
最終在醫院躺了一晚。在空盪盪的病房裡,吊著點滴,突然感到寂寞非常,想著若妳會來探望我,那該有多好。
原來我已經過了那個喝醉了吐一吐就沒事的年紀,原來我重重摔了一跤,就再也無法憑自己的力量爬起來了。
出院後回到工作崗位,回復到原有的生活規律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只是人生裡第一次喝到這麼醉,醉到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心裡總覺得惶恐,所以我有意無意地到處去尋問那天一起喝酒的朋友,自己喝醉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才從一個女生口中得知,那天我醉了以後我和她說了很多。
說的全是關於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