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求學經過/我的悲慘故事

我的求學經過
吳美雲

看到女兒從外婆家搬回來的舊相片中,我找到了一張當年遠赴重洋求學時,和父母在機場拍的相片。相片里的我,留着一個大捲髮,戴了一個大眼鏡,身上穿的還是阿姨連夜給我作的綠色褲裝,要說有多土就有多土。而爸爸媽媽則一副鄉下來的老實人的樣子,規規矩矩的站在我的兩旁,三個人臉上都沒什麼笑容,更像沒什麼表情似的,沒有離別時的不捨,也沒出國的喜悅。這是我第一次要搭上大鵬鳥,飛到遠方的國度去,而我竟沒有任何的激動與興奮的表情,看來當時的我還蠻酷的,有中華民國總统夫人周美青的酷样。

看著看著,我的思緒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一個小鎮上。這是個很小很小的小鎮,說是個鄉下地方也不為過。我那時正好小學畢業,而且還是全校第一名畢業的喲!在當時的社會,女孩子畢了業,不是留在家中幫忙,就在當地的馬來中學求學,初中畢業後,就等着媒人來說媒,準備嫁人去了。就算有幸交了個情投意合的男朋友,也只能等著別人對你指指點點,以流言將你謀殺吧。在這麼個封建,父系那麼强勢的社會裡,我這麼一个小小女子能有什麼作為?能在當地唸完初中,就該準備嫁人了吧。

在我的小小心靈裡,有個聲音一直告訴我,我的人生不應只有這樣吧,你應該向家裡要求離開這小鎮,到大城市去。更何況小學畢業時,我的英文老師一直告訴我說我是可以唸書的小孩。可是,我還是卒仔一個,什麼都不敢說,每天只能安安靜靜,勤勤快快的幫母親做家事。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眼見再過三天假期就要過去了。我還是一如往常般做著家事,洗衣,掃地,洗衣,又掃地的,腦中沒什麼計劃,倒像個機器般規律。那天早上,我如往常般在洗衣服,四周鴉雀無聲,寂靜得讓人害怕。此時聽到老爸的腳步聲一步步靠近,終於停在我的面前,此時我仍是只保持蹲着洗衣服的姿勢。只聽得老爸說了一聲:"你想不想唸書?"。頓時我是被攝住了,心中直在想:他是在問我嗎?是嗎?幾秒鐘的時間裡,我不假思索,斬釘截鐵說了一句:要。此時老爸什麼也沒說,轉頭又走了。留下我在那兒,衣服也洗不動了,只覺得全身無力,原本身體裡所有的力量好像都放在剛才的那個要字上面了。接下來的幾天我還是一樣過着我女傭般的日子,洗衣,掃地,掃地,洗衣…。

三天後,老爸叫老媽替我整理行李,他就帶着我搭上往北海的公車,再轉搭渡輪到檳城來了。檳城對當時的我而言是個很大很大的城市,而我也相信它有好大好大的寶藏,等着我去發掘,去吸取。我帶着一顆好奇的心,住進了一位寄宿人家的家裡,而老爸也只交給了我一些錢、叫我省着用,下個星期他還会再過來看我。就這樣,老爸又回到鄉下,應該會更努力的賺錢了。因為,他有個女兒,將在大城市-檳城求學,花的可不是小錢。現在回想起來,老爸好像沒有提醒我要好好用功讀書,而且錢不容易賺。真該感謝老爸對我的信任。

在檳城的六年裡,三年初中,三年高中,我一直都是努力的唸書,也時常會提醒自己,別讓老爸丟臉,老爸是冒着被全鎮人取笑的危險,破除傳統的重男輕女觀念,誏女兒離開家鄉到城市去讀書的,我若沒有點成績,怎對得起我這一向好強,永不向惡環境低頭的老爸。

初到檳城這大城市,優秀人才比比皆是。我雖是猛龍過江,開始時我也難敵地虎,被分配到B班去。這對一位年年拿第一,更是以全校第一名身份畢業的女狀元而言,頭是抬不起來的。我放棄了所有的娛樂,其實是沒朋友,當年那有電話,FB可以和老同學連絡,要連絡也只有書信往返而已,但通信是要用到邮票的,那是一份很大的開支,也是奢侈的花費,說什麼我都不可以將生活費拿去買郵票。因此唯一的娛樂就是耹聽’ 麗的呼聲’。一年的努力,隔年我就擠到A班去了。從此下來的五年我都在A班混日子,當年每年都會依成績好壞分班,只要沒掉班,老爸就一直相信我是有好好用功讀書的。

事實上,學校功課以外的時間,我最愛和一位同窗六年的好同學一起騎脚踏車四處遊玩,尤其是植物園及舊關仔角,是我們兩個最愛神出鬼沒的地方,還有檳城的各大電影院也是我們的棲息地。初中時我們倆個瘋狂地愛看電影,所有邵氏電影我們幾乎沒放過。每回我們都會將零用錢存下來,以便買個最便宜的電影票,當時要35分一張票,而我一個月的零用錢是20元。因此,可以想像需要有多節省了吧。

沒多久我們又發現中路有個國書館,裡面藏有不少的書,而且在那兒看書不用錢,帶回家若依期還書則只需要5分錢,我們倆個就這樣開始瘋狂的看書了。說看書,事實上看的都是那時師長眼中的閒書,如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等,而巴金,魯迅,瓊瑶,依達還有舒雲等人的小說,我們也都看過。也因為自己好在學校所作文上表現自己的文藝氣質,竟被學校導師叫去問話,阻止我再繼續看瓊瑤小說,說是會殘害年輕少女的心,會讓人無心向学,也因為這樣,我們將看言情小說的行動轉到地下,在學校的作文裡,永遠是正經八百,規規矩矩的八股文了。就這樣,我的中學生涯就在學校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方式中完成了。高中畢業後,成績還算可以見人,因此這回膽子可真大起來了,直接告訴老爸我要出國唸書。這回是輪到老爸不假思索的,頭也不抬一下說:"好。"。

這泛黃了的相片,勾起的記憶還真不少。



我的悲慘故事
林韋地

這個夏天,在結束了短短十天假期後,我獨自一人,帶著超重的傷感,搭飛機從檳城回到英國。想到一下飛機就要去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在經過新加坡轉機時,便在機場逛逛想買份手信給她作為畢業禮物。

逛著逛著,便走入一家精品店裡,我這人對名牌精品沒有什麼研究,但我知道這是老媽喜歡的牌子,應該是不錯的。招呼我的店員是一個四十來歲的阿姨,因為我的英文不好,我就用華文問她有什麼好介紹,她便選了個包包給我,我看那包包還不錯看,便沒有猶疑地要了。付賬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做到了生意心情好吧,那阿姨竟然說我的華語很不同,好像帶有台灣的腔調感覺很好聽,問我是哪裡來的。我心想:和新加坡的華語比起來當然是好聽太多了,但我只笑笑地說我是馬來西亞人,現在離鄉背景淪落到異鄉打工。

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里程碑,證明自己已經真正長大懂事了,我想我的里程碑就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變得很少向別人提起我曾在台灣念過小學這回事。因為在台灣念過小學,小時候總覺得自己是旁人不同的,不懂愛提陳年舊事這習慣和遺傳有沒有關係,我歷屆的女朋友們都很可憐地要聽我不厭其煩地一再重覆我十三歲的悲慘故事。

那是一個悲傷的季節,不是因為香港重投共匪的懷抱,而是因為那個夏天我沒有暑假。我們家為什麼會突然從台灣搬到馬來西亞去到現在都還是一個謎,我去問老媽,老媽就叫我去問老爸,老爸就靜靜沒有話講。老實說,那時的我比那時的香港人還更天真,在台灣的最後一個月,我相信一切事情都會很美好,對未來充滿樂觀。

我整日嘲笑我妹愛慕虛榮,小小年紀就死愛進檳華這種所謂名校,其實慚愧地說那時我也以為回檳城後是要去念名校鍾靈,只是那時的我獨中國中傻傻分不清楚,就和Robinho以為Man U和Man C是差不多一樣,而且在獨中念得好就可以轉到國中去了。見鍾靈獨中校長的那天,校長也只是一味稱讚我是台灣小學畢業的,華文應該已經有這裡高中的程度,讚得我飄飄然也覺得自己一定沒問題。

不過那時的我不知道的是鍾靈獨中是有獨中之名而無獨中之實,全部的科目除了華文英文都是用馬來文教的,而且鍾靈獨中的初一事實上只是預備班而已。第一天上課就運氣好遇到馬來文老師給我們小考,錯一題要訂正十次,那天考了三十題,回家就要訂正三百次。當天晚上花了好幾個小時好不容易把一堆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意義的符號抄完,隔天早上交時卻被馬來文老師罵個臭頭,問我怎麼可以用紅筆訂正,只有老師才可以用紅筆,學生用紅筆是不尊重老師的行為,罰我回家重新訂正過。問題是隔天別的科目又有小考,我不會馬來文什麼都看不懂自然又是全錯,舊的訂正加上新的訂正我回到家寫到半夜一兩點都寫不完。

兩個禮拜下來,我在鍾靈獨中的生活就是訂正訂正又訂正再訂正然後又再訂正,我發現這樣下去不行,自己上了中學除了訂正之外我什麼都沒有學到。不過我比香港人運氣好的地方是,那時候的我年紀輕輕就懂得要爭取前途自決,鼓起勇氣和長輩說我不要念了。

之後我就自動自發地不去上課,在家裡蹲,心想天地之大,竟沒有一間學校容得下我。過了大約一個星期多吧,終於有消息了,說學校找到了,可是不在檳城。我想應該是我先天資質不佳又後天努力不足吧,才會在求學路上落得沒有選擇的境地。就這樣,十三歲的我,離開了家,我們一家四口就再也沒有住在一起。乍聽之下好像很委屈,可是老媽念中學時也沒有住在家裡,老妹更強念小學時就不住在家裡了,所以我只好很哀怨地說其實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初到大山腳時,只覺得這真的是一個很小的鎮,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地方待多久,心想若再念不下去就回台北去吧。記得第一天上課是在九七年的八月一日,只上了半天,就跟大隊出校門到大士爺前賣彩票,帶隊的班導師是一個台灣畢業的中年男子,彩票也不用我出手就有一位女同學主動幫我賣完了。回到家看著全新的課本,只覺得看得懂課本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沒三兩下就把課本全部讀完了。原本令人頭痛的馬來文也沒那麼煩了,第一次段考我全部選A,也給我拿了四十分,還不是全班最低份,原來老天爺是真的會保佑好人的。

只是有些不同仍舊不同。那時候還沒有BM Plaza,要搭巴士要走一段路到Utama去搭,途中會經過一條長長的舊街,左手旁盡是些門可羅雀的金鋪,老舊的雜貨散發著濃臭的醬油味,令人作嘔,但總是有些流浪漢不以為意地對著路旁的水溝小便。每次搭巴士,我上車時都會投個五毛硬幣,然後便找地方坐下,可是有次卻被個馬來司機叫住了,用馬來話問我要去哪裡,我知道自己要在Mak Mandin下車,卻不知道要怎麼用馬來話發這個字,臉紅脖子粗了一會兒,便很尷尬地跑下巴士等下一班,留下那司機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搞不清楚自己倒底說錯了什麼傷害了這幼小的心靈。

過了一些日子,同學們還是弄不懂倒底我是個假台灣人還是假馬來西亞人,因為是假的,所以我總覺得自己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而大山腳實在是太小,我竟然遇不到一個會讓我為她瘋狂的女生,這讓我想起了己說了再見本早已應被遺忘的人,而這份心情,我卻不知該向誰訴說。那時候的我還沒學會逃避孤獨,出去吃個麵,明明同學朋友都在,我也是自己坐一桌。有個學姐來問我,是不是一個獨行俠,剎那間我才頓悟,自己獨自一人思念著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的人,是多麼酷的一件事啊。

於是我開始寫作了。

買一個名牌包包送給女生,勾起的記憶還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