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生命中第一次去夜店是和學長去的,記得那晚十分緊張,戴了隱型眼鏡,選了一件最帥的襯衫,頭髮擦了髮膠,確保它堅挺地插到手掌都會有些隱隱作痛,出門前冒著泠汗的雙手一直再三伸到褲袋裡確定有帶護照,學長則一派輕鬆,一副死菜鳥快走吧的神情。同行的還有幾個沒我這麼菜,但修行還離學長神級功力差十萬八千里的童鞋。

還沒到戰場就看到戰區外一大群正妹在排著隊,我們一行人走到離戰區一條大馬路的距離,便停下腳步駐紮稍作歇息,等學長發表戰前精神喊話,本以為學長會說些金玉良言大道理夜店的生存之道和正妹的應對之道之類的,結果此時只見一個身着藍色洋裝的正妹從我們身旁走過,只聽到學長大叫一聲說:"幹,這麼正,超想從後面把她幹爆的啦!",然後學長就瞪大雙眼沒說什麼了,剩下我們面面相覷。

見主講人沒有要主講的意思,我只好舉手發問:"學長,如果在夜店遇到女生跟自己搭訕那要怎麼辦?"

"面對她,接受她,處理她,放下她。"學長用左手食指中指夾著煙抽了一口後說。

學長鬆手讓煙蒂掉落在地上後踩熄,左手一揮,我們眾人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學長身後向前行軍,走到櫃台時,櫃台的正妹和我說:"先生,麻煩身份證,謝謝。",我拿了我的護照給她,她看了看,接下來就說了個很慢的:"S-e-v-e-n H-u-n-d-r-e-d"。

走進夜店裡,發現地方其實比自己想像中的小得多,但卻塞滿了人,每移動一步,都要和身邊的人徹底地磨擦,盡情地分享和交換體汗,只是僧多粥少,很多時候和你分享的都是男生。因為是Ladies Night,女生可以無限暢飲,所以都擠在吧台拿酒,夜店角落是可以坐下來的包廂,中間是舞池,站在包廂旁往下看舞池,發現要是有女生下場,就好像往一個魚池裡丟個麵包屑一般,會有一群男生向她游去。

大家都餓了。

我站在池旁,試著跟著音樂的節奏擺動,但只覺得肢體有點僵硬,學長說我太清醒了,灌了我兩槍龍舌蘭,說接下來就自由活動時間,叫我自己去覓食。

我站在舞池的中央,感受低音的震動和自己的心跳,我閉上雙眼,腦海中出現妳的臉龐,閃過無數的字句,急得想找張白紙,立刻把它寫下。張開眼睛,發生前方多了一個長得瘦瘦高高的女生,給我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記得學長提點過一定要說英文,但基於民族自尊,沒理由會說中文卻假裝自己不會說,於是我便用中文在她耳邊問她:"Hello,妳常來這裡玩嗎?"那女生搖了搖頭。

"我是第一次來哦。"那女生點了點頭。

"妳叫什麼名字?"那女生又搖了搖頭就轉身走掉了。我跟在她身後追了兩步,也不是說她有多正,只是基於一種想瞭解自己做錯了什麼的好奇,但那我卻被人群擋走,只遠遠地看到她和另一個女生在咬耳朵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正覺得無趣間,發現我隔壁就站著一個金髮白人美女,我便自動轉換頻道,轉過身去試著用純正的英國腔英文和她說:"Are you alright? Having fun night? 

只見她給了我一個同情的微笑,和我說:"你以為我不會說中文嗎?",便笑笑地轉身消失在人群裡。

此刻我只覺得自己像隻誤闖叢林的小白免,心慌得厲害,想去找學長看他們玩得如何,但現場人這麼多要擠出擠進實在很累就算了,跟吧台要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下。旁邊有個光頭老外抱著一個華人正妹在跳舞,說是在跳舞其實他的舞步也就是不停地用他的下面撞擊那個女生的屁股。我在歐洲沒巿場我已經認了,沒想到回來亞洲還要被欺負心裡實在是很不平衡。

人性就是明明沒有很餓,但看到周圍身邊的人都有得吃自己卻空腹時,不由自主地就有一種忍不住開始自憐自艾的淒涼感。

正想為自己人生首戰就出師不利仰天長嘯時,突然發現身邊有個女生一直貼著自己在跳舞,仔細一看,穿著藍色洋裝,不就是剛剛學長說很正的那個正妹嗎,雖然明知夜店環境有種讓人誤以為女生喜歡自己的錯覺,記住剛剛的教訓,便什麼也不說,看她貼著我,就貼上去。

大約過了五首歌時分,我突然覺得好像什麼都不說有點奇怪沒禮貌,我便想開口說些什麼,欲言又止之間,她卻將右手食指放在鼻子前,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輕聲地在我耳邊說:"Just Dance.",於是我就牽著她的手和她共舞。

大約又過了五首歌時分,她臉頰貼在我耳旁問我要請她喝一杯嗎,我說奇怪今晚是Ladies night她不是有免費的酒喝嗎,她問我說,這樣還不明顯嗎。於是我便到吧台要了十二槍龍舌蘭,和她一人一槍地灌下。一人六槍灌完之後只覺得音樂變得更大聲了,一肚子酒漲得難受,想全身擺動努力地把酒氣從皮膚毛孔間搖出來,便拉著半醉的她一起到舞池裡,從後面將她抱住,貼著她,努力地將我和她肌膚接觸的表面積極大化。後來我覺得自己越來越醉,我便將她的頭轉了過來,朝著她的唇親了下去,她沒有拒絕,反而主動伸出舌頭,喇了舌之後我覺得自己更醉了一些,她卻反而清醒了少許,拉著我走出夜店,攔了輛計程車,說要去車站。

當下我只覺得有點心慌和不安,自己真要跨過這一條線了嗎,但總不可能在這關鍵時刻對她說不好意思其實我是第一次出來玩,只好硬著頭皮故作鎮定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開了房間之後,拿出學長交代一定要放進錢包裡隨身攜帶的保險套,我又再硬著頭皮地讓自己硬著盡量延長整個過程的時間,雖然我從後面看過去她看起來事後應該也不會記得太多細節,不懂是因為酒精的緣故,還是故作姿態真的好累,結束後很快也我便沉沉地睡去。

睡醒時太陽已曬著我的屁股,我發現在這偌大的雙人床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躺著,身邊的她不知去了哪裡,心裡暗叫一聲不好,趕緊起身找我的褲子,終於在床底下找到,摸了摸褲袋,確保裡頭錢包手機證件護照信用卡都還有在,才鬆了一口氣。這時她突然圍著一條浴巾,從浴室裡走出來,看到我赤裸裸地 手上拿著自己的褲子,便似笑非笑地問我說:"你是以為自己中了仙人跳嗎?怕自己被騙財騙色嗎?"

"不是。平常很多女生傳簡訊給我,睡醒了就趕緊回一些,不然太多了回不完。"我說。

她耸了耸肩,將頭髮吹乾,穿上那件藍色的洋裝。

"對了,妳叫什麼名字?"我在她身後問她。

她轉過身來,又再以那個似笑非笑地表情看著我,說:"你該不會想要告訴我,你是認真的吧?還是你覺得我是你的真愛?"

"沒有,只是問問。"

她從錢包裡拿出兩張千元鈔票丟給我,說:"不好意思等下就麻煩你退房了,我先走一步。",在走出房門之前,她終於回過頭來給我一個笑容說:"你第一次出來玩就有收穫,應該和開心吧,可以去和你的朋友們炫耀哦。"。

她走了之後,這充滿煙味和酒味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想起昨晚去夜店晚前的興奮心情,突然覺得好空虛好空虛,空虛得發慌,便趕緊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給學長。電話響了很久很久,在我要放棄之前學長終於接了。

"幹,你這麼早打給我是要衝三小喇?"學長很不清醒地說。

"學長你在哪裡?"

"幹,恁爸也不知道恁爸在哪裡啊。啊你是中了仙人跳在等我去救你哦?"

"沒啊,只是覺得好空虛。"

"好空虛?幹,給恁爸十分鐘,我搞清楚我現在人是在哪裡了我再打給你。"

十分鐘後,學長遵守諾言地打來了。

"幹,原來我在森林裡過夜。"

"森林噢,所以我現在去那找你嗎?"

"幹,森林不是你這種小白免應該來的地方,我們約在老基地見好了。"

退房時我突然想起昨晚是她開的房,她應該有留下聯絡電話給旅館,一問之下果然有,趕緊記在手機裡。

從旅館走路到車站繁忙的捷運站,坐到城巿內最好的大學,走到大學校園裡的湖旁,坐在剛整修好的湖堤上,過了約莫一柱香時分,學長出現了,我便在湖堤上和他說了昨晚的經過。

"很好啊那你應該很開心啊,有什麼好空虛的。"學長說。

"就這樣被人輕易地放下了,一點點不甘心吧。"

"什麼?不要告訴我昨晚是你初夜?"

"不是。"

"那有什麼好不甘心的?"

"不懂。"

"大家出來玩最重要開心啊,如果她被你放不下那她才悲哀吧?"

"是嗎,所以被放下和放不下到底何者才更悲哀呢學長?"

"我覺得放不下悲哀。"學長說。

"我覺得被放下悲哀。"我說。


"被放下之悲哀已成過去,且讓我們一起面對放不下之悲哀吧。"學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