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是


小時候常被老師罵,因為他們覺得這孩子太自以為是了,不好好修理教訓一下不行。

其實我一直很想和他們說,他們看錯我了,我從來就沒有我看起來的那麼自戀自我和有自信。我是一個極度容易受他人影響的人,總是擔心別人的目光,因為別人說了什麼而不開心,總是試著迎合別人的期望,害怕自己讓別人失望。從小到大我人生的所有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我總是逆來順受,試著克服所有困難,不要造成別人的困擾。如果自己可以選擇,我總是詢問身邊的人的意見,試著做出一個大家都感到滿意的決定。

我是這樣子被教育長大的,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我行我素過,所以我一直以為我的價值觀是我家庭的價值觀,是我學校的價值觀,是我這一國的價值觀。

年紀大了以後,越來越明白自己不能將自己的價值觀套用在他人身上。對於他人的事情,縱有不認同,說了什麼,我也總加註只是個人意見。誰要和誰做朋友,誰要和誰在一起,我從來不曾干涉過些什麼。誰有心事想說,我總是聆聽,誰需要幫忙,我總是盡力而為。

所以每次發生爭執,戰場都在我自己的事情上。而我這輩子活了這麼久,其實也就只自以為是了那麼一次。然後我才發現,原來我身邊的人,都遠比我自以為是得多。和他們聊,他們總覺得自己是對的,我永遠都說不過他們,因為每次到了最後,我總會想說自己有可能是錯的,我總是檢討我自己。我做什麼他們不滿意,我飛去哪裡他們不喜歡,他們總把事情看成我在乎妳多過他們。我反駁兩句,他們便傷心委屈,說也是關心我為我好,他們所說所做傷透我的心的時候,他們卻從來不曾覺得自己有錯。他們總是對,我總是錯。

但我們在談論的是我的人生,是我的事情不是嗎。沒有人在乎,我到底想做什麼,我想要的是什麼。

記得從前妳總叫我要寬容和體諒,妳寄了一張明信片給我,上頭寫著:"當需要在正確與仁慈之間做抉擇,請選擇仁慈更多更多。"。於是我總是試著面面俱到,我總是委屈求全,我希望照顧到身邊每一個人的感受,我希望我的國度裡每一個人都開心,可是結果卻是每一個人都不開心,我只換來更多臉色和冷言冷語。

當我站在這裡看著遠方的妳的時候,我多希望有一個人會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或許他不完全認同我的決定,但他能理解,他支持我,和我說聲加油,和我商量我面對的困難和處境,和我聊我和妳,我甚至希望有人可以幫我。但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我轉過身來,發現我的身後,我的身旁,一個人都沒有。我終於回到我的國度了,我卻比自己人生裡的任何時候都來得孤單,我曾經以為存在的國,原來只有我自己,於是我拼盡我生命裡的全部,直到我再也沒有力氣捉緊什麼為止。

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得像個笑話。當我摔倒在地時,沒有人扶我起來,當我痛哭流涕時,沒有人過來抱我一下,沒有人和我說覺得抱歉和遺憾,沒有人和我商量要怎麼補救和挽回。他們只說,他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問我有沒有第三者,然後他們說其實他們早覺得妳根本就不愛我。當下我只覺得自己很可悲,我的人生就是一個悲劇,如果連妳都不愛我,有誰愛過我呢。

還有誰會愛我呢。

妳不曾期望我為妳做些什麼,不曾叫我送妳任何東西,不曾叫我飛去找妳,不曾叫我從英國回來。每次我想為妳做些什麼時,妳總是說真的沒關係,不用麻煩了。妳總是叫我做自己就好。

所以很抱歉今天我要辜負妳的期望了,我已經不是妳愛過的那個我了,我再也不要做一個把別人放在自己前面的人了。失去了妳的我讓無可讓,也無從讓起。於是我寫下這篇我生平最自以為是的文章,雖然明知他們讀了會委屈傷心難過,因為他們還是會覺得他們是對的,怎麼可以怪他們呢,我這樣寫對他們太不公平了,他們依舊是不會反省。

是時候開始自以為是地一個人活著了。